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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 九三年(卅一)

  终章 九三年(卅一) (第2/2页)
  
  即以通过变法、改良等办法,而完成均田、或者说农业盈余强制储蓄强制工业债券和移民债券等来完成迁民的可能性,没了。
  
  他们并不反对科举改革,反对的是这个时间点搞这个。
  
  就像是一个人饿极了,不给个馒头,却给一碗水一样。不是说不喝水就行、或者说不用喝水,而是说时机不对。
  
  这种愤怒和不满,说到底,其实原因很简单——这群人把中西部地区的人,也当成人而已。
  
  否则的话,其实没什么愤怒和不满的。
  
  既不需要救亡图存。
  
  也不需要追英超法。
  
  而且,本身,长江口地区的自然条件在那摆着。
  
  老马说:【在大宗海陆贸易中心……工场手工业找到了国外市场的基地,因而可以说,生产自然而然地以交换价值为目标】
  
  伴随着大顺下南洋、伐日本、打一战,这种纯粹以“交换价值为目标的生产”,自发就可以演化为大工业。
  
  可以说,大顺之前的手工业,确确实实是靠地租等农业剩余发展起来的。这是基础、底子。
  
  而这个底子,本身就可以认为是一种以交换价值为目标的生产,虽然有点畸形,不过生产力本身作为文明成果是发展起来了。随后的对外扩张,通过击败了西欧的商业资本,扩大了市场,继续发展下去,松苏地区做世界的工业中心和金融中心,肯定是没问题的。
  
  问题在于,“小康”和“大同”,这种文化浸润之下,对于那种【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的追求,这里的“大同”,就算说不包括其余人,那么中西部地区的两亿多百姓,总是要包含在内的吧?
  
  这种传统思维和文化,肯定是潜移默化多有影响的。
  
  历史上,哪怕到了八国联军都进京城了,很多留学生的思维,还是琢磨着“大同”的。
  
  以至于有人写文章狂骂。
  
  所谓【新学学生,善讲大同,学我国人之无民族思想至于极点。远者不论矣,试读最新之议论类,皆主有世界大同、并无东亚、西欧之区别】
  
  【此种臭谈、此种贱奴、欲得而扑杀之】
  
  当然这种纯粹就是小资产阶级的那种以“抽象的永恒正义”为基础的世界公民的想法。
  
  但也足见那些先辈的传统思维,会像鬼魂一样萦绕在后人头顶,并且在变革期迷迷湖湖地如老马所言学了点外语脑子里就先想着用本国语言翻译一下,这种翻译是潜意识的很难阻挡的。
  
  而大顺这边此时这些均田的激进派,他们大多数还是“空想社”,甚至是“主观社”,迷迷湖湖,脑子里模湖地有点意识,但“主观”上的意识距离科学的分析还差的远,甚至很多“主观”上社的,实质上的路线则可能是极为反动的。
  
  这都很正常。
  
  于此时,他们就是觉得,既然说天下内的那些非长江口、非沿海、非扶桑早期移民的那些人也算人、也是百姓,那么总要有个具体的路线,让那些人的日子也好过起来。
  
  主观上这样想。
  
  具体怎么做,他们也算是有了自己的简单纲领,亦即所谓的此时大顺之显学。
  
  只不过,他们终究太年轻。
  
  讲道理,他们懂道理。
  
  讲科学,他们也懂科学。
  
  但,他们不懂皇帝。
  
  既是争论到了“买椟怀珠”、何为椟、何为珠的问题,主持这一次学社讨论会的前辈,终于发话了。
  
  说是前辈,刘玉没跑路之前,他也就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跟着刘玉在山东黄河河道上干了几年。
  
  那时候也颇受刘玉喜爱,只是后来并不曾继续仕途,反倒是在这里组建了通儒学社。一些“托名之伪书”也多由此出。
  
  这么多年过去了,曾经的小伙子,如今已是知天命之年,单从年龄上看谓之前辈名至实归。
  
  面对两派关于均田还是不均田的争吵,这位主持的前辈并不定夺。
  
  但当谈到买椟还珠、均田派对科举改革这件事不理解的时候,这位前辈还是发话了。
  
  “昔日,唐太宗尝私幸端门,见新进士缀行而出,喜曰: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天下、天下,天下英雄入吾彀中,方有天下。”
  
  “若是只靠你们做成大事,你们欲做关陇集团?还是想当淮西勋贵?谁人制之?”
  
  “科举选天下之才,方能制衡。”
  
  “实学派只是朝廷可用之工具,而不是说朝廷只是实学派实现理想的工具。”
  
  “二者不同,自然你眼中为珠,别人眼中为椟。”
  
  “你刚才也说了,阶级,又谈宋时新旧党,与今日新旧党之别。”
  
  “若阶级相同,那么如宋之新党旧党,不过是理念之争,党争而已。”
  
  “若阶级之不同,那么如今日新旧之学……如你所言,是披着新学旧学的皮,实则骨肉为不同之阶级。”
  
  “如此一来,真要是用你们变革天下,你们彼此相识、俱为同乡同窗同学,那么谁来制衡你们呢?”
  
  “是以,你们以为,是披着新学旧学的皮,实则骨肉为不同之阶级,是好事。”
  
  “可只怕官家看来,这不是好事,不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新学推广天下,而改革科举仍以考试选拔,以天下之英雄,制渐不受控之新兴集团。”
  
  “否则的话,真要是做成了,上上下下,皆是你们。你们又有理念,又有想法。若皇帝从之,则为臣;若皇帝不从你们的想法,你们岂不是要做出些大事,必要把事做成?”
  
  “而新学推广天下,而改革科举仍以考试选拔,这就大不同。”
  
  “其一,撕开新旧学问的皮,混杂为一,考试选才,恩出于上。”
  
  “其二,若宰辅出诸川陕,背后必无海运殖民集团之关联。不像如今,若要用新学之才,身后必有各家新兴集团之身影。”
  
  “其三,昔日朝廷以勋贵、科举互衡。而今勋贵财阀军官团与实学多近,平衡已破。是以必要以实学替旧经,将实学变为旧科举派,以制衡勋贵财阀。”
  
  说完这三点最简单粗浅的东西,这前辈忍不住摇头失笑道:“昔日兴国公最常说的三个词:刻舟求剑、东施效颦、守株待兔。”
  
  “我今日说一句话,你们的想法,定是守株待兔。”
  
  “当年范蠡言: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自古以来,都是臣被藏于君、被烹于君。”
  
  “所以,你们多半守株待兔,以为必是臣被藏于君、被烹于君,而不可能反过来。”
  
  “然而,你们仔细想想,昔日之变、以及今日之事,到底谁是良弓走狗?”
  
  “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如今天子,才是新兴阶级的良弓、走狗?”
  
  “遂有昔日拥立之事,所为者,一来守护尚且脆弱的他们、二来顶着旧势力之反扑、三来整合力量压住激进政策可能会导致的小农起义。”
  
  “此一时、彼一时。”
  
  “彼时彼刻,新兴阶层尚无对抗旧势力之力量,故而必要李姓之皇帝,如此才能保持变革之后的诸多政策。”
  
  “彼时彼刻,新兴阶层尚无显学之大义,不知如何面对吃掉国内市场的小农反抗,如此必要皇帝先稳住内部之局面,以免铲平王现世。”
  
  “彼时彼刻,旧势力尚有反扑之力,而新兴阶层尚未完成对南洋、印度、扶桑、东非之消化。”
  
  “此时此刻,又与彼时彼刻不同。古时,三十年或如一日,弹指一挥;而今,三十年之剧变,不下过去数百年。”
  
  “期间力量之此消彼长、羽翼渐丰,素封之势已成,不可轻动。”
  
  “若不守株待兔,便知天子,恐亦有良弓走狗之忧。”
  
  “如今改革科举,正是脱去身上束缚、拔掉头顶悬剑之自救。”
  
  “若能改成,便将实学与新兴阶层相剥离。兴国公言,他当日不过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中人之姿,而先入实学经济而已。”
  
  “若能改成,天下英雄皆以新科选拔,恩出于上,又将新兴阶层和实学剥离,以实学科举官僚制衡新兴阶层,此为其一。”
  
  “其二,既改科举,之前生员秀才等,无以为生,进学又无望,岂不投笔从戎?天子若建新军,以读圣贤忠君书本的秀才等为军官,又将如何?”
  
  “昔日旧学科举强,遂以新学为军官;今日新学强,遂以旧学为军官。彼此制衡,渡此十年科举改制之过渡期。”
  
  “十年之后,新旧学之争已无影踪,新学与新兴阶级绑定事也已破解,实业资本之血腥亦多显现,天子或重有大义。”
  
  “届时,用诅咒异端邪说的传统办法,诅咒新兴阶级之要求,并且向人民群众大肆宣扬,说什么在这个资产者的运动中,人民群众非但一无所得,反而会失去一切——这个,只需要倒是稍微放开某省之钞关子口,而故意不管,效郑伯克段于鄢事,三年便足以见效,当地百姓必恨的压根痒痒,心生恐惧,只能求皇帝压制新兴阶层。”
  
  “届时大谈古人之性善、仁义、道德、君子、爱,把未来之大同,建在仁爱的呓语、君之仁德之上。”
  
  “天子为日,一君万民,限制财产,复古革命。以此为号,蛊惑被冲击之百姓生民,则或可千秋万代。”
  
  “今日迁民,新兴阶层之利也,其势更不可制。”
  
  “日后迁民,天子陛下之德也,民皆感恩,府兵百万,必依天子而惧兼并;恐资本而求限制。”
  
  “是你说,你们以为这是买椟还珠?实则不然。只怕,天子看来,兴国公留下的局面,实学与新兴阶层绑定之事,哪里是宝珠,分明是鸩毒。”
  
  “今日迎他棺椁,不过是借势吓人。天下皆以为要均田,不想从均田变为改科举,便如原本要拆屋子如今只是要开个窗,反对者看着兴国公棺椁如何敢说话?只恐反对之下,天子一怒,竟要行兴国公均田之议,那还不如老老实实接受科举改革。之前大张旗鼓,这戏可是做足了,一两年间,多以为必要均田,心中惴惴者不知凡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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